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有关侵华日军开展细菌战、毒气战等罪行的历史再度受到空前关注。日本明治学院大学国际和平研究所研究员、吉林外国语大学教授松野诚也多年来致力于相关领域研究，他近日在接受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专访时表示，由于日军战败时系统性销毁文件资料，目前所能看到有关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罪行的历史真相只是冰山一角。日本政府至今未能切实开展系统性检视与反思历史的工作。历史研究者要不断发掘新史料、揭示历史真相，还要将研究成果通过媒体报道传递给民众，防止历史记忆褪色或被篡改。
松野诚也展示他发现的资料。 新华社记者 张涛摄
“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松野出生于1974年，高中时就对日军毒气战的历史关注，他的大学毕业论文以日军化学战战略为主题，其后还与毒气战研究专家吉见义明合编了《毒气战相关资料Ⅱ》一书。2021年，他辞去公务员职位，全身心投入侵华日军罪行的研究。
“在日本，通过众多历史研究者的努力，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的行径已得到相当程度的揭露，例如南京大屠杀、‘三光’政策、‘慰安妇’问题以及我所研究的毒气战、细菌战等，诸多事实已逐渐明晰。”松野说，但由于日军在战败时系统性销毁文件资料，导致现存文献资料极为稀少——用于揭示历史真相的文献基础，存在根本性的局限。“我们目前所能了解到的历史事实，仅仅是冰山一角。仍有大量未知的历史真相。”
近几年，松野在收藏二战史料的日本国立公文书馆陆续发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将校高等文官职员表》《陆军高等文官名簿 陆军书记官 陆军技师》等档案资料，为揭露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行提供了新的有力证据。今年7月7日，松野捐赠的“波第8604部队”名册在广东展出，进一步揭示了这支鲜为人知部队在广东地区开展细菌战的历史。同期，松野还在研究中发现了731部队为检验药物“虹波”效果而进行冻伤人体实验的证据。
日军遗留化武在战后半个多世纪中仍不断伤害中国民众，其中最严重的是2003年齐齐哈尔“8·4毒气事件”，导致1人死亡、43人受伤。松野介绍，战后日本国内民众受到二战日军化武伤害的事件也时有发生，但日本政府始终未对受害者实施救济。在他看来，日本历届执政党特别是自民党和公明党应负主要责任。
松野诚也展示的《毒气战相关资料》和《毒气战相关资料Ⅱ》。 新华社记者 杨思琪摄
对待历史应将历史与政治和情感切割
近年来，日本历史修正主义思潮蔓延，右翼势力不断上演否认甚至美化侵略历史的闹剧。松野说，直面本国历史、反思其意义、自我警醒并吸取教训，对任何国家而言都非易事，尤其是当事实“不利于”本国，令人不愿承认时，更是难上加难。在战争罪行与殖民统治的历史问题上，日本往往容易与政治争论纠缠，滑向意识形态化或情绪化。
“二战战败使日本帝国覆灭。日本本应该在战后彻底检视明治以来国家的历程，揭示战争罪行和殖民统治真相，以自我警醒并汲取教训，进而将其转化为迈向国际和平的动力。然而在冷战格局下，这一重大问题被封存，帝国时期的战争观、历史观仍残留下来。”松野说，在东京审判中，日军细菌战、毒气战和人体实验问题被美国免予追责；“三光”政策等针对平民的激烈犯罪也未被审理。可以说，日本国民在战后被剥夺了知晓这些骇人听闻战争罪行真相的机会。他认为，如果这些罪行能在法庭上得到充分审理，或许能成为促使日本人反省历史观和战争观的契机。
松野说，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有关日军加害行为和殖民统治的实证史学研究在日本取得显著进展。但与此同时，日本社会也不乏否认或拒绝承认这些事实的声音，而日本政府至今仍未切实开展系统性检视与反思历史的工作。
“对待历史应将历史与政治和情感切割，以谦逊且冷静的态度面对，切忌傲慢。必须通过多维度、多层次的视角去逼近真相，唯有如此，历史认识才能不断深化和丰富。”松野说，他更愿意把历史修正主义称为“历史篡改主义”，要依据具体史料特别是能佐证史实的日军档案，逐一厘清事实关系。因此，发掘可确认历史事实的新史料至关重要。
今年7月7日，广东省档案馆“抗战档案史料捐赠仪式”现场展出的“波第8604部队”名册复制件。 新华社发
要把历史真相通过媒体传递给民众
尽管日本国内存在刻意回避对侵略历史讨论的倾向，但松野认为，对新发现的有关日军侵略历史的资料，一些日本媒体仍然会积极报道，许多日本民众也渴望了解历史真相。
他举出自己在2019年发现侵华日军毒气部队迫击第五大队“战斗详报”的例子。这是由日军毒气部队自己记录使用糜烂性毒气弹的官方文件首次被发现。共同社在当年7月7日发布了新闻稿，第二天日本大多数地方报纸的晨刊都进行了大幅报道，其中9家报纸还在头版头条刊登。
2023年8月21日，日本广播协会（NHK）报道了松野发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将校高等文官职员表》的新闻，并在社交媒体平台推特（现为X）进行了发布。这条新闻在X的播放量高达252.4万次，还有1.1万个赞。
松野感慨，历史研究者发掘新史料、揭示历史真相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将研究成果通过媒体报道的形式传递给民众。在不断积累之下，或许能为防止历史记忆褪色或被篡改奠定部分基础。
松野说，尽管人类拥有制造巨大牺牲与仇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经验，但至今仍未能防止战争发生，狭隘的本国中心主义也未被克服。这一严峻的现实令人担忧，也更使他感到肩头的责任：历史研究者要在揭示历史真相的基础上探究历史悲剧的成因，以避免重蹈历史覆辙。
“日本必须与世界和亚洲各国共生，否则便无以为继。战后80周年之际，日本应该确立一种获得国际社会普遍认可的历史认知，并基于《日本国宪法》的‘不战’与和平精神，与亚洲各国建立睦邻友好关系，进而为全球和平作出贡献。”松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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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白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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